



宝安日报全媒体记者 刘杰 /文 柯振涛 邢峻豪 张彩玲/图
黄泰昌,1949年出生于宝安西乡沙头坊,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集体单位从事自行车维修工作,退休后义务担任王大中丞祠管理员。黄泰昌是土生土长的西乡人,宝安就是他的家乡,他以普通人的视角见证了宝安城市发展的沧桑巨变,表达着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热爱。
口述者说
我今年74岁,在宝安西乡生活了几十年,一路见证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,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感情。如今,走在西乡老街,看到西乡的点滴变化,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真理街曾是西乡的行政、经济、文化中心
我是宝安西乡人,祖上迁徙到这里,应该已有十几代。我出生在河西村沙头坊,我想父亲给我取黄泰昌这个名字,也是希望生活过得安泰,子孙昌盛。
改革开放前,河西村沙头坊还是比较落后的地方,整条街都是一层楼的瓦房,没有楼房,街道非常窄,只有4米宽,路上都是用碎石头铺成的,走起路来发出“咔呲咔呲”的声音。
黄泰昌夫妇合影。
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真理街,离我们家不远,真理街是西乡最古老的一条街,也是最开始兴旺的一条街。改革开放不久,一些香港人回宝安投资,第一站就选择在真理街建楼房做商铺,慢慢地,真理街就成为当时西乡唯一一条两边都是商铺的街道,商铺前门开门卖东西,叫卖声不绝;后门直通西乡河,大家在小河边浣洗衣裳。
大约在20世纪90年代,政府牵头把真理街的平房改成了5至6层的楼房,街道也得以修葺,变得平整了,店铺的生意越来越好,熟食店、杂货店、服装店、打铁铺、布店、酒楼食肆乃至珠宝金店等,琳琅满目、应有尽有,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真理街买东西,真理街被誉为“小东门”,也是许多在外游子回西乡时的必去之地。
不仅如此,西乡公社办公场所最早是在北帝古庙,后来搬到南城桥附近,但都在真理街附近,因此,真理街那时候是西乡的行政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
为什么还是文化中心呢?一是因为真理街附近有许多历史古建筑,比如,王大中丞祠、北帝古庙、郑氏宗祠等等,都汇聚在这里。北帝古庙更是有近500年历史,曾受到冷落,屡遭破坏,直到1992年冬,西乡本地居民和海外侨胞、香港同胞纷纷提议恢复北帝庙原貌,重燃北帝庙香火。
另一原因就是真理街还是西乡曾经重要的娱乐场所。那个年代物资匮乏,娱乐活动不能和现在相比,最多就是下棋、打球、游泳等等,但要说人们最喜欢的娱乐方式还是看露天电影,当时不光电视频道少,电视机也是大富之家才有。当时西乡露天电影播放的场所就在北帝古庙前面的广场上,一块白布一拉就表示要放映电影了,我们就拿着板凳在广场等待,有不少人专程从西乡其他地方过来看,非常热闹。我印象最深刻的电影就是《铁道游击队》。
改革开放后,电视机慢慢多了起来,很多都是从香港进口,大概10英寸,黑白屏幕的,看电视就是自己架天线,每一个楼顶都插一根天线。
黄泰昌年轻时照片。
生活方面,大家都比较简朴,很多家庭一家人住在一间40多平方米的瓦房里,而房子大部分都是新中国成立前祖宗留下来的,居住条件比较差,有的甚至没有窗户,只有天井。衣服花样很少,颜色以蓝、黑灰为主,没有裙子、花衣服,西装更是没有。成年人一年就一张布证,只能做一套新衣服,“新三年旧三年,缝缝补补又三年”就是这么来的。
那时候国家实行的是计划经济,整条街所有商品都是由集体单位出售,每家都有一个粮本,而且买什么东西都要票,买米就用粮票,买猪肉、买盐、买糖都得要票。
大家工资也都不高,比较平均,当时工资一般就10多块,多的有二三十块,最高40多块,大家心态比较平和,邻里之间也十分友好,真的是路不拾遗、夜不闭户。
修单车也算是手艺人,老手艺人到哪里都吃香
因为家庭负担重,我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,差不多13岁出来工作,那时候都是组织统一分配工作。当时就叫我去五金厂修理单车,五金厂里其实有很多工种,比如酿酒的、做建筑的、烧砖瓦的、做裁缝的,但偏偏叫我去修单车,这也开启了我的修车生涯。
一开始,我就是跟着师傅做学徒,一点一点学。那个年代,单车几乎是唯一的代步工具,也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,可以驮粮食、木材等等,九围、黄田村的人经常用特制的自行车,就是在自行车上的“28”杠上再多安装一根管子,驮着400多斤的谷物到粮管所,真的好辛苦。
刚开始学的时候,我从结构、配件入手,慢慢了解一辆单车的所有构成,跟着师傅后面递维修工具,仔细观察师傅的维修过程,有时候满手都是链条上黑黑的污垢。
黄泰昌与家人在巡抚塘前合影。
现在我还记得,我刚开始上手修车的时候,遇到补胎的自行车,需要用螺丝刀插入车圈和轮胎之间的缝隙,沿着车圈慢慢撬出外胎胎边,这个环节需要注意力量和方向,不能对车圈和内胎造成伤害,但那时候我手上的劲不够大,有时候没注意力量控制,不小心就把内胎又多戳破一个洞。那时候我才13岁,大家都理解,道歉后,他们也没有过多责怪我。
我记得早期的自行车很多都是进口的,后来,国产自行车质量越来越好,而且价格还低,比如,永久牌、飞鸽牌,后来有红棉牌、五羊牌,老百姓最认可的还是凤凰牌。自行车在当时可是紧俏货,一辆就要一百多块,差不多是普通人三四个月的工资,而且产品数量有限,还是凭票供应,所以大家都说:“我骑的不是自行车,是荣誉啊。”
那时候结婚嫁女,风光一点的,要选“三转一响”。“三转”是指自行车、手表、缝纫机,“一响”是指一部收录机。这样女儿嫁出去,到了夫家才脸上有光,心里有底。
我一直认为,劳动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。修单车,也算是手艺人,手艺人很受尊重,修伞匠、水泥匠等老手艺人到哪里都吃香。我的工作单位当时就在真理街上,一百多平方米。打铁的、修表的,都在一起,分隔开来,一个行当一个铺位,很热闹。
我做学徒的时候,工资就10多块钱,等做了师傅,有30多块钱,大家就叫我黄师傅了。单位是集体的,每个人像一颗螺丝一样,拧在哪里就在哪里出力,我这一辈子就是修单车。
改革开放初期,单位改制,我还是负责修单车,不过有点个体户的意思了,单位只收管理费,剩下的就是自己的。我当时不仅要修自行车,还要组装自行车。自行车都是一整箱一整箱从广州、上海运过来,里面都是一条条钢丝、一个个螺丝,我们就一个个组装,生意好的时候常常需要加班,因为后来实行的是按件计费、多劳多得,所以那时候我们干劲十足,工作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,就算加班辛苦点也很开心。
那时候街上小汽车很少,清一色是自行车,所以我们生意还是很好的,最多的时候,我一个月可以赚到100多块了,那几年我攒下一些钱,让我能建房子,这在改革开放前是想都不敢想的。后来,到了快退休的年纪,社会面貌大变,生意越来越少,想转行也转不了了。
改革开放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,人民富起来了,摩托车、小汽车多了起来,现在小汽车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。我以为自行车会成“老古董”,没想到,共享单车这个新兴事物,又把单车带回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来,我对这个还挺好奇,看到年轻人在街上骑单车,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。
王大中丞祠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和变迁,承载的精神始终没有改变
后来,我负责看护王大中丞祠,常常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推开王大中丞祠漆黑厚重的木门,抬头看看梁柱间精美的雕花图案,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浩然正气。
浇花、扫地、搬出一把椅子,泡上一壶茶,我开始一天的工作。我今年已经74岁了,按照年龄,早已退休,这份“看门人”的工作,其实并没有太多工作的成分,更多的是我的一份热爱。
黄泰昌的幸福生活。
从小就听我的父辈们说,王来任是正黄旗汉军,清康熙四年(1665年)任广东巡抚。据记载,当时实行禁海政策,广东沿海百姓流离失所,民不聊生。王来任目睹沿海边民深受迁徙之苦,多次以死谏君,写下《展界复乡疏》,建议“将原迁之界悉驰其禁,招徕迁民,复业耕种与前晒盐斤”。朝廷纳谏,下诏“令稍展界”。正是他的努力,“展界复乡”得以完成,宝安、东莞成为最先复界的区域。迁民回归,家园得以重建。然而那年秋天,王来任操劳过度逝世。
西乡百姓感恩为民好官,自发捐款修建了这座祠堂。“为民官,为民仆,鞠躬尽瘁;分国喜,分国忧,沥胆披肝”的对联就是西乡民众对这个为民好官的最高评价。在西乡老街,人人都知道这座祠堂,只是我们都习惯叫“巡抚庙”。我从小就在王大中丞祠边上玩,对这座“大房子”的感情很深,王来任清廉刚正、勤政为民的形象一直在我们心中。
王大中丞祠是典型的岭南建筑风格,三开间三进,檐柱、过梁等构件用麻石做成,上有石雕,檐板雕刻花鸟草木、人物故事,屋脊用灰塑。祠前有一口大鱼塘,由于西乡人都习惯叫王大中丞祠为“巡抚庙”,鱼塘自然也随着被叫成“巡抚塘”,那时水清可鉴,游鱼如织,风吹来,波光粼粼的,人们坐在塘边的树下休息,劳动的疲倦渐渐就散了。
新中国成立初期,王大中丞祠曾被当作土改工作队的办公室、临时学校、幼儿园,甚至是粮店和粮食仓库来使用,现在,王大中丞祠不再是“养在深闺人不识”,前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多。认识我的人,都亲切地叫我一声黄叔,我也很乐意,感觉自己做了一点点有意义的事。
为了让这座三百多年的古建筑“活”起来,建立起与群众共生共长的关系,西乡街道对王大中丞祠进行保护利用,对周边的建筑进行修葺翻新。如今,王大中丞祠被赋予了新的内涵,成为王大中丞纪念中心、西乡感恩文化教育基地和西乡勤政为民教育基地。
我是亲历者,目睹这座建筑的重生,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和变迁,承载的精神始终没有改变。我很荣幸,到了古稀之年,成为这座建筑的守护者,哪怕只是一个“看门人”,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走进来,了解这段历史,并且从这段历史中有所感悟,我觉得很有意义。
2018年,西乡北帝“三月三”庙会期间,根据王来任历史故事创作的《抚民留善政》情景剧在祠堂连演几天,引起热烈反响,我也看得津津有味,感觉就像是看一部电视剧一样过瘾,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,但那些历史人物活灵活现的仿佛就在你眼前。与时俱进,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讲故事,让老的东西焕发新的活力,让更多人铭记这段历史,真是让我大开眼界。
现在的宝安、西乡变化很大,文化越来越繁荣,这几年,西乡北帝“三月三”庙会一年比一年隆重,就是西乡繁荣发展的一大见证。我相信,未来,宝安西乡会越来越美好,群众生活也会越来越幸福。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。
记者手记
会发光的平凡人
每次采访“发光”的平凡人,都能感受最真实的感动和力量。
对黄泰昌的采访,也不例外。
黄泰昌语言质朴,感情真挚,他如数家珍般地对我们说着宝安西乡老街曾经的故事,说着自己生活的平凡故事。
透过他的讲述,我们了解了曾经的西乡人是如何生活的,尽管过去许久,那些记忆依然清晰,那些细节依然动人,从用票证购买物资,到露天电影受热捧,无一不是那个时代背景下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。那时人们质朴简单、内心纯净、充满希望,那些远去的场景至今令人怀念,我深深地被这种感情所感动,也真切地感受到老西乡人对生活的热爱与追求。
回顾过往,是为了更好地前行。正如黄泰昌所说:我把这些零散的、无序的历史与感情进行讲述,也会让更多人了解宝安的历史和人们的感情,让后人不要忘记,有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,有一群深爱着它的人们,有一些或精彩或平凡的故事。
如今的西乡、宝安已经发生沧桑巨变,成为现代化的大都市,但在这片土地上生成的特区精神至今熠熠生辉,这也将是世世代代宝安儿女永恒的精神家园,值得我们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追梦,创造出一个新的天地。
(刘杰)
出品 | 宝安区政协 宝安日报社
总策划 | 姚刚
策划 | 仙新民 杨雁
监制 | 张平照 刘宗恒
统筹 | 王文杰 郑礼军 李爱华
执行 | 张剑峰 王梦郁 柯振涛 何冬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