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目珍

“拟古九首”中的第七首，元人刘履的《选诗补注》和近人古直的《陶渊明诗笺》都认为是政治讽喻诗，但二人在论述时所认定的陶渊明的讽喻对象不同。袁行霈先生认为，若按此种方法索隐，可以生出很多解释。且此诗明白如话，又是“拟古”，不妨直接按明文释义，以免牵强附会。我们先来读一下原诗：

日暮天无云，春风扇微和。佳人美清夜，达曙酣且歌。歌竟长叹息，持此感人多。皎皎云间月，灼灼叶中华。岂无一时好，不久当如何。

从内容看，这首诗的主旨和意义都是非常清晰的。傍晚的时候，天上没有一片云彩。春风和煦，微微地吹着。随着时间转入黑夜，一位佳人开始出现。她非常喜爱这样清泠泠的夜晚，因为在这样的晚上，可以纵情地欢饮歌唱，直至天亮。然而一如祸福相倚的道理一样，悲与欢也常常在一瞬间进行转换。这位佳人在歌终之时，也是乐极生悲，生起了叹息。大好春光自然是美的，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的。诗歌谓“感人者多”，也许想到的还不止这些。这位佳人或许还想到了人生短暂，芳颜难驻，因为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类比。其实接下来的四句，已为我们印证了这一点。那云间皎洁的明月，那绿叶之中娇艳的花朵，都有短暂的一时的美好，只是不能够长久，我们该当如何呢？

不过，既然是“拟古”，这首诗所拟的对象是什么？后世的学者们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。也许是因为不像“拟古”的其一、其二那样，此诗没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可寻。汤华泉认为此诗拟的是古代那些表现“美人迟暮”的作品，“不过，对照起来，拟的更像曹植的《杂诗》‘南国有佳人’之类。”（《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》）但这个观点并非原创，明代《永乐大典》卷八二三中所引的《编类》中即已指出“此诗是拟曹子建诗也”，我们对比一下曹植的原诗：

南国有佳人，荣华若桃李。朝浮江北岸，夕宿潇湘沚。时俗薄朱颜，谁为发皓齿。俯仰岁将暮，荣耀难久恃。

从拟古的角度看，陶诗确实在诗意上与曹诗保持了很大程度的相似。《永乐大典》所引《编类》中说：“词语无一字蹈袭，其意度绝相似，善于拟古者也。”《编类》中还对这首诗的主旨作了解释，认为是“感时运之易失，叹青春之不再”。结合陶渊明生活的时代背景和个人经历来看，陶渊明借“佳人”发出这样的慨叹是合理的。陶渊明本有远大的志向，虽然有过数次短暂的出仕，但都因为时局的动荡而不得实现。加以时光荏苒，春秋代序，而人生飘忽，有志难酬，陶渊明对此充满了感慨。他的《杂诗》中也有“日月掷人去，有志不获骋”这样的表达。所谓人生无常，青春易逝，面对这样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，陶渊明的内心往往也是孤寂无助的，故《编类》的阐释者认为这首诗还蕴含着陶渊明的“自悼之意”，是很有道理的。

 （作者系文学博士，现任教于深圳职业技术大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