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李玉/文
清泉路拐进建辉路之后,这两旁的美食总是让人忍不住吞口水。有朋友来访,也总是感叹这里的烟火气息浓。
这里似乎不是国际化大都市深圳,而是偏远乡野的美食小镇。我就住在这里,每天在烟火气中,出发,归来,沉寂。
河南胡辣汤的辛香追着湖南臭豆腐的酸冽,江西瓦罐汤的蒸汽与广西酸嘢的冰雾在头顶厮杀。刚拆封的塑料凳还带着注塑厂的气味,隔壁五金店老板正把“维修电机”的牌子换成“正宗东北烤冷面”。
“想见你一面”“我在龙华很想你”“鱼你在一起”……各种意味深长的广告词,令人莞尔。
“靓仔今天要加辣不?”潮汕肠粉摊的老板娘阿珍总是一脸笑容。她丈夫把电动三轮车改装成流动厨房,车头挂着女儿的小学奖状,塑封边角已经卷起。6平方米不到的摊位上悬着三根电线,分别给磨浆机、蒸锅和收款二维码供电。有次暴雨导致短路,他们硬是摇着祖传的石磨撑过晚高峰,米浆顺着塑料布沟槽流成发光的溪流。
酸辣粉摊的重庆夫妇正在上演每日的“迁徙”。男人用扁担挑起两桶熬成琥珀色的骨汤,女人背着半人高的竹篓,里面搪瓷盆装着二十种配料。老板总是露着两个大板牙给顾客说他们的粉如何正宗,说他母亲为了种红薯,为了做这些粉,手都变形了……某夜我看见女人用竹篓倒扣着哄孩子睡觉,红油香里飘着走调的摇篮曲。
整条街最亮堂的当属湘西腊味摊。四台小太阳取暖器把塑料棚烘成橙黄色灯笼,熏肉在热浪中微微颤动油光。老板儿子刚高考完就来帮忙,智能手机架在腊排骨堆里循环播放网课。有次被城市管理人员劝离,少年抱起腊肉拔腿狂奔,书包里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的纸页在身后翻飞如白鸽。
但真正织就这张人间网的,是摊主们暗夜里的交易。卖凉皮的帮炒粉摊囤绿豆芽,煎饼车借走肠粉摊的甜辣酱,烤生蚝剩下的蒜蓉必定出现在隔壁粥铺的砂锅里。这条街上有6家炒米粉,江西、广东、广西的粉,各有所长。他们分布在这条街的不同位置,相距百米以上。流动摊车上的招牌却出奇一致——炒粉炒面炒饭,炒田螺。生意最好的是阿强家,他说摆摊15年了,现在每月赚一万五。这话惊到了边上一个戴着眼镜的白领,他半信半疑地问,“能赚这么多?我才8000不到……”
凌晨时分的收摊像一场默剧表演。腊味摊少年摘下灯泡串时,整条街便暗下一截;酸辣粉夫妇用扁担挑起全部家当,仿佛把整片夜色都担在肩头;阿珍的女儿趴在作业本上睡着,睫毛在手机荧光里投下细碎的影。
一个雨夜,我很晚归来,在24小时便利店躲雨。建辉路上的流动摊档已经渐渐收摊,只剩下三五家还在营业。路两旁的商户都已经打烊。玻璃幕墙外,阿珍夫妇的三轮车在风雨中飘摇如船。他们轮流用后背抵住散架的雨蓬,女儿裹着用透明胶补了多次的雨衣,紧紧抱着收款二维码。便利店的暖光货架上,18.8元一瓶的进口矿泉水映着他们扭曲的倒影。
天光泛白时,柏油路上会留下圆形的油渍星座。某个摊主遗落的塑料凳倒扣着,积水在凹陷处聚成小小的银河。清洁工扫走蒜皮与竹签时,我总错觉他在清扫昨夜坠落的星屑。而此刻远处楼群正睁开无数玻璃眼睛,准备吞没那些带着葱花味的身影——他们将在晨光中重新变回房产中介、外卖骑手和客服专员。
我知道,是他们点燃那些跳跃的光点,托起了这条街道的烟火夜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