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胡忠阳
我们河南人包饺子,不及山东人花样多,人家靠海,能调制鲅鱼这样的肉馅儿。我初尝鲅鱼饺,却是在东北饺子馆里。东北人跟山东人渊源深,有传承,这不奇怪,奇怪的是广东美食“香煎马鲛”,煎的实为鲅鱼。一物俩名,天差地别,感觉完全不搭界。
东北饺子中还有一款代表作,西葫芦鸡蛋饺。西葫芦在豫西老家叫茄瓜,概因状如淡绿皮色的茄子;在豫北、豫东却叫松瓜,极言其肉质松软;到了两广云贵则称小瓜,顾名思义了……说到茄子,我在内地工作时,单位里多江浙沪人士,职工食堂隔三差五推出“酱烧落苏”的菜品,滋味酽美——“落苏”是阿拉口中的茄子。
金代文学家王若虚在《五经辨惑》中说“三代损益不同,制度名物,容有差殊”。名物的差殊,古往今来怕只有食品最常见。芫荽这种日常蔬菜,历史上曾因避讳,叫过胡荽、香荽的,我家乡人一直沿用它最初的古称,如今很多后生像南方人一样叫起了“香菜”。葫芦雅称瓠瓜,幼嫩时可当菜吃,但“瓠”字现在近乎生僻,鲜有人识得,而甘肃某些地方的老乡仍称“瓠子”,还有错叫它西葫芦的。“约定俗成谓之宜”,叫甚个名堂,其实不显重要。
古人重视“名物”,目的是通过命名事物、辨明物理,来构建人与物双向认知的体系。东汉郑玄注释《周礼·夏官·训方氏》,说训方氏“四时于新物出则观之,以知民志所好恶。志淫行辟,则当以政教化正之”,不但关注新生事物的出现,还借以从中了解风俗民情。只是当时把掐太严,但闻人有物癖,便要去说教、干预,要搁现在,以食为能的网络“吃播”们怎么受得了。
名物有差殊,既得因时移世易,也缘于“五里不同音,十里不同俗”的地理差异。它可能带来认知上的繁难,却往往也是鲜活话题,暗藏发现的快乐,只要你肯去寻味究竟。比如鲅字,源出“鱣鲔鮁鮁”,是古人描绘鱼类拨尾健游的样子,而“鲅鱼”实为满语音译,译得可谓精准;马鲛的“鲛”曾指鲨鱼,与古代先民多有交互,又兼其迅游似马,故而得名。江浙沪特别是上海人把茄子叫“落苏”,源自宋代王辟之《渑水燕谈录》中的一个传说:“钱镠之据钱塘也,子跛,镠钟爱之。谚谓‘跛’为‘瘸’,杭人为讳之,乃称‘茄’为‘落苏’。”如此而已。
物名富集各种知识,根本在于人类各种各样的经验。上海人不像华南人把荸荠叫“马蹄”,而称“地栗”,也不像山东、东北人把红薯叫“地瓜”,而称“山芋”。这种“概念转喻”是一种思维方式而非语言现象,是受临近事物影响所致。有的“转喻”还很见审美趣味,如我家乡人习称扁豆为“眉豆”,堪称形似神似,特别耐得咀嚼。
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。
大流动时代,饭桌上常常八方来风,刷新着视听。美食当前,你尽可物我两忘,酒肉穿肠;当然不妨探赜索隐,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,像配置一碟佐餐的秘制酱料,提鲜增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