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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远人
一个艺术家之所以是艺术家,原因之一,就在于他看世界的眼光和普通人不太一样。普通人看世界,总是看世界本身呈现出的样子;艺术家看世界,总发现普通人看不到的样子。当然,很难说,另种眼光就一定会是高明眼光。只不过另种眼光令人惊讶倒是事实。一个事实能令人惊讶,就说明那个事实给人提供了一种陌生。人只在陌生面前感到惊讶。就此来看,艺术的功能之一,大概是给人提供陌生感受。因此问题就变成人是不是需要陌生?或者说,陌生对人能产生什么样的效应?
纵横欧洲画坛的古巴画家拉姆(1902—1982)占据当代美术史的重要一页。其早期画作有严重的毕加索痕迹。拉姆本人对此毫不讳言。在他看来,既然“毕加索也受毕加索的影响”,那他就没必要去否认。只是,随着个人发展,拉姆作品中的陌生感越来越重。尤其完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的画作,已令人难以看清头绪。就题目而言,画于1965年的《第三世界》和画于1966年的《客人》,再加上画于1969年的《亚当与夏娃》,甚至包括1970年的《达巴拉的阿巴拉契之舞:唯一的神》,都应该给人相当清晰的人物呈现,但事实却是,这些画几乎就像是同一幅画,都是深褐色的背景,一些像木条样拼凑起的奇形怪状成为画面主体。那些主体略微变化,就成为画家更换题目的原因。这些画给人的感觉是,似乎它们画起来容易,取个题目倒要绞尽脑汁。
对读者来说,发现的棘手难题是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描述拉姆的画作。以其最负盛名的代表作《丛林》来说,一眼望去,倒真像一片丛林,但细看之下,那些看似像密林的奇特木条更像五颜六色的人形,都有眼睛和脚趾。谈论这幅画,不如听听拉姆自己的解释,“在画中,人物正处在从植物状态到动物状态的变化中,依然充满大森林的痕迹,一把把刀也变成了警惕的人,带着焦虑,随时准备开出新的,能致人死命的伤口……”要描绘人的焦虑,描绘人的痛苦和伤口,当然不会简单,但不论复杂还是简单,作为读者,我们在拉姆的画面上只看到陌生。
换句话说,拉姆看到世界的陌生。
毕竟时代在变,世界在变,看见陌生不足为怪。从很多抽象画家那里,我总能感受他们看世界的眼光,甚至有时会心领神会地一笑,但拉姆不给我们这一感觉。就因为他太陌生了,陌生得使我们有点不安。人类熟悉伤口,所以决非他表现出伤口就让我们不安,而是他画笔下的世界有一种找不到出路之感。这倒是契合我们对人生的神秘感觉。人生值得活下去,是因为人生有很多未知。但不是人人都能从未知中找到答案。拉姆的画作不像提供答案,倒像是在给人生取消答案。只有未知存在的人生的确会令人不安。
我很想知道一个给他人和世界带来不安的人究竟有怎样的生平,但仅仅得知他混合着中国裔、非洲裔、印第安裔及西班牙裔的血统之后,我便放弃了对他传记的阅读。这种不可思议的血统混合就已经告诉我们他的眼光来源——那些陌生的血液冲撞永不融合。这是拉姆独特的遗产,任何人都无法染指。
但拉姆不是靠血统蜚声画坛。在我收藏的画册中,拉姆的画册或许是我打开得最少的一本。不是不喜欢,而是有些不敢,因为每次看他的画,我都会忽然觉得,不仅对世界,甚至对自己,我都感到陌生起来。
(作者系光明区作家协会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