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兴林

银川的秋一沉，风就裹着凉劲儿刮，可到了承李记酒坊的土院墙根，那凉就软了———全被坊里漫出来的酒香接住了。这香不是飘着的虚气，是沉在胸口的暖，混着黄河滩特有的土腥气，裹着红高粱的甜，一钻鼻子，就知道是深秋里最实在的滋味。

滩地的沙土养红高粱，霜降前收的粮，粒儿圆滚滚的，还带着晒场的日头味。“深半指，芽不迟”，是农耕里人与地打交道的老理儿。如今这些红高粱卧进酒坊的陶缸，木甑一冒白汽，满院都是粮食的实诚劲儿，这哪是酿酒，是把一整年的日光、雨水，还有地里刨食的力气，都揉进这口酒里，酿的是土地不欺人的实在。

酒坊挨着耕读小院，篱笆上的牵牛花早谢了，枯藤子风一吹哗啦响，倒衬得院角杏树下的石桌更静。桌上摊着本《齐民要术》，纸页被酒气熏得软乎乎的，“秫稻必齐”那页的折痕，不是谁特意留的，是日子久了，耕读的意趣自然浸进去的。坊里的白汽飘到院里，会和灶上熬米汤的香缠在一块儿，暖融融的，裹着深秋的凉。这哪是两处的香，是耕养身、读养心的道理，混着酒香，成了烟火里的传承，踏实得很。

傍晚的酒香最稠，漫过半掩的坊门，带着沉甸甸的暖。闻着就知道，这里头有红高粱的甜，是日头晒透的；有滩地土的腥，是根扎得深的；还有耕读的静，是老册子上的字，落在日子里的温软。院落里挂着的干辣椒、黄玉米，红的红、黄的黄，跟陶缸上的“酒”字红纸凑着趣，不是刻意摆的景，是深秋里烟火气的模样。

承李记的酒从不是金贵玩意儿，却装着银川黄河滩的根。没有花哨的讲究，就凭粮食、力气和老理儿，酿出的是深秋里的暖，是农耕不丢的魂，是耕读不散的意。风再凉，酒香能暖透；天再冷，日子能过实———这深秋的承李记，酒是引子，勾着的是土地的厚实、文化的沉积，还有烟火里最踏实的朝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