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良如

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，祖父对我和表妹熙说，要带我们去外面走一走，我们跟在他身后，蹦跳着走出家门。

我们走过一段窄窄的小巷，穿过巷尾的临津门。那是一道古老的圆拱形城门，庄严、斑驳的城墙上方，屹立着一座城楼，楼门下卧着几个石墩，楼门正前方，一排狭长窄小的青石台阶，斜斜地通向宽阔的资江。江面常年泊着一艘渡船，从江北来市区上班的、做买卖的、挑担的、进城闲逛的……都靠这艘渡船过江。

我们走下长长的青石板铺就的台阶，走过窄窄的、摇摆不定的和渡船相连的踏板，走进横着两排木制长椅的船舱。江北没有我们熟识的人，也没有特别的景点，一向节俭的祖父，只是带我们去坐渡船玩，顺便到资江对岸看一看。

舱板大约是铁质的，踩上去“咚咚”作响，长条凳紧挨着栅栏，宽阔的江水似乎伸手可触。我和熙趴在栅栏上，看江面明晃晃的阳光，看微微荡漾的江水，看水下隐约可见的水生物……渡船缓缓前行，掀起巨大的浪花，江面荡漾的金灿灿的阳光瞬间被撞成碎片，一忽儿隐入水中，一忽儿又冒出头来，在水面舞出各种姿态。

我之前一直在雪峰山山区生活，从来没有坐过渡船，准确地说，我从未离宽阔的江水这么近过，才一小会功夫，便感觉头有点眩晕，或许，更多的是紧张。阳光、江水、岸边的树木、远处的房舍……仿佛都在眼前晃荡，我紧紧地贴着栅栏坐下来，不敢再看舱外。船舱内，到处都是零乱的竹筐、竹篓、麻袋……更多的是穿着凉鞋、皮鞋、解放鞋的脚。声音很嘈杂，我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。

祖父发现了我的异常，轻声问我：“你晕船了么？”

我点了点头，并没有答应。我担心满嘴的乡下口音，招来旁人的讪笑。我刚从百里之外的乡下来市区上学，听不懂这里的方言，也讲不好普通话。班上那些调皮的男同学，多次取笑我是“乡巴佬”。最初，我也会反击，每当我开口讲话，都会引发哄堂大笑，看破他们那些伎俩后，我便不再吭声，每天独来独往，恨不得当个隐身人。

“一个人想要成为可造之才，不可能一直固步不前，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，是有好处的。不论是在家里，还是在学校，都不要怕东怕西，心里有什么想法，多去尝试一下，有不懂的地方，大胆讲出来。真正可怕的，不是别人的眼光，自己不愿意突破，才是阻止你进步的根本原因。”祖父点燃手中的香烟，轻声对我说，“好比这艘渡船，我们都没有坐过，亲自来试一下，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。何况，它能把我们带到对岸，不管那边的风景是好是坏，和我们来的地方，总归有不同之处。”

望着祖父爬满皱纹的脸，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“你们想想看，资江水日夜奔流，流向遥远的东方，并不是每个人都晓得，它先是汇入洞庭湖，再流进长江，最后奔向东海。我希望你们都能不畏艰险，通过自己的努力，走出邵阳，走出湖南，走向更加广阔的大千世界。”

我再次望向祖父，温暖的笑容，灿烂的阳光，都在他脸上欢快地跳跃。

渡船靠岸了，我们扶着栅栏，小心地走下船舱，沿着河边的小道走了走。我转过头，望见对岸的临津门，它披着满身亮闪闪的阳光，安静地立在波光粼粼的资江边，是那么的古朴、那么的肃穆，完全不是平日所见的景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