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玲/文

▲雷建设。

【作者简介】

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鲁迅文学院学员，惠州市小小说学会副会长，博罗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，著有个人文集《尘埃里的芳香》《心花朵朵》《一个人待会儿》。

春天来了，街道两边的梧桐树上长出了绿油油的嫩叶。下班回家，林峰看到小区大门口新开了一家名为“如家”的快餐店。

林峰单身，一个人懒得在家开伙，经常是一个面包、一碗泡面随便解决一顿。看到快餐店，他心中暗喜，径直走进去。

店内没有客人，冷清清的，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坐在收银台旁。林峰一进门，夫妻俩齐刷刷站起来，脸上堆满笑，热情迎过来。

林峰找个了桌子坐下。“吃点什么？”女人拿着菜单递给他。男人倒了一杯热茶，放到林峰面前。

林峰扫了一眼菜单，点了青椒炒猪肝。“清淡点还是辣点？”男人问。

“辣的。”

“重辣、中辣还是微辣？”

“微辣。”

“好嘞，请稍等！”男人说完，快步走进一旁的厨房。随即，熊熊燃烧的灶火声，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，组合成烟火味十足的交响曲，在空气中回响。

很快，男人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给林峰。盘子装得满满的，暗红色的猪肝闪烁着油亮的光，青椒丝和蒜苗像碧玉装点其中。女人给他盛来一大碗米饭，晶莹饱满的米粒仿佛珍珠。

饭菜香气直往林峰鼻子里钻，让他垂涎欲滴。

“兄弟，您是我们店的第一个客人，是贵客，饭菜如果不可口，就说！”男人站在他身旁，殷勤地望着他。

林峰夹起一块猪肝放进嘴里，口感细腻嫩滑，味道醇厚浓郁，一嚼，鲜美的汁液盈满口腔，夹杂着青椒微微的辣味，令人沉醉。林峰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，一大盘猪肝被他吃得精光，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带着锅气的炒菜了，心里涌动着满足和幸福的暖意。结账的时候，他对女人说：“你家的菜真不错，我明天再来！”

“欢迎再次光临！”女人说。

从此以后，林峰一下班，就直奔快餐店，那里俨然成了他的食堂。他和夫妻俩也熟络起来，常在一起聊家长里短。

渐渐地，快餐店的客人多起来，林峰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。到饭点时，客人较多，菜是现炒，自然要等。炒菜都是按客人先来后到的顺序炒，林峰就坐在位置上看手机，耐心等候，只要能吃上可口的饭菜，也不在乎等一时半会儿。

有一次，林峰点了个香菇鸡肉，等了很久，肚子咕咕叫了，菜还没有上，他不耐烦地放下手机，盯着厨房。这时，女人从厨房端出一盘菜走过来，他满以为是自己的菜，立即去拿筷子。结果，女人把手中的菜给了一个小姑娘，小姑娘是在他后面来的。他生气地搁下筷子，心里有些不舒服。

终于，林峰的菜上了，女人不好意思冲他一笑：“兄弟，刚才那几个客人都有急事，就先给他们上了，你是熟客，像自家人一样，上晚了，别生气啊！”林峰听了，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，心想大家都不容易，就没说什么。

日子久了，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，林峰等的时间越来越久，往往是其他客人的菜全部炒完了才轮到他的菜，他虽然很生气，但想着大家都是熟人，也不好意思发作。

有一天，他点的菜两个小时后才上。女人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兄弟，现在店里的客人太多，怠慢你了，我们马上开通送餐服务，以后给你送餐上门，免得你在这里干等，耽误你时间。”“那太好了！”林峰说。

接下来的日子，林峰每天下班前，先打电话给快餐店打餐，然后回家。过不了多久，他家的门铃声就会响起，打开门，女人端着快餐盒笑盈盈站在门口。林峰取完餐，边看电视，边吃着热乎乎的饭菜，很是惬意。

林峰特意要来快餐店的名片，见到小区的邻居们，会派发给他们，告诉他们如家快餐店的饭菜物美价廉，没时间做饭可以找他们订餐。
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女人送餐越来越晚了。他下班回家洗完澡，看了几集电视剧，快餐才姗姗来迟，饭菜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热了。或许是天气冷了，再加上两口子也忙，送来可能就晚了些，他倒也能理解。

过了一段日子，林峰收到的快餐盒总是变形的，菜的汤汁溢出来，沾在快餐盒四周，一片斑驳，饭菜也只有一丝丝热气。刚开始他没放在心上，一段时间后依然如故。每次接过女人的快餐，他想提意见，欲言又止，大家都是熟人，当面提意见就是打别人的脸。

这天，林峰早早订了餐，回到小区时，刚好看到女人走在他前面，她双手提着两个大袋子，里面装满了快餐盒。他正准备追上去取快餐，女人已经钻进电梯里。

林峰住在一楼，他心想女人应该很快会把快餐送来，左等右等，等了一个多小时，才听到门铃声。他打开门，女人一脸笑意地将快餐盒递给他。他看到女人手里空空的，恍然明白，她送完别人的快餐，最后才给他送，他的快餐盒放在最下面，被上面的快餐盒压变形了，汤汁就溢出来了。

他接过快餐盒，冷冰冰的，一点温度也没有。“我回来时看见你进楼了，怎么这么晚才送来？”积压在他心中已久的话，终于说出了口。

“兄弟，那些新客，给他们送晚一点，他们就不高兴，还是你们这些熟人好，晚一点送，也不会在意！”女人笑着离去。

林峰打开快餐盒，仍然是他喜欢吃的青椒炒猪肝，菜量很少，几块猪肝刚刚覆盖了盒子底部。他夹了块猪肝放进嘴里，又冷又硬，味同嚼蜡，没了原来的味道。他一口也咽不下，把快餐丢进阳台上的垃圾桶。

阳台外，梧桐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黄，落叶飘落得满地都是。他的心里不禁透出一股刺骨的凉意……

轮回

嘉柔从医院探望下属出来，经过门口的小花园，便在一个长椅上坐下喘口气。

不远处，坐着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，虽然他们刻意压低了说话音量，交谈声还是钻进嘉柔耳朵里。

“我算了算，儿子的手术费还差两万块。”女人的声音仿佛枝头掠过的那一缕缕秋风，透着幽幽凉意。

“能借的地方全借了，所有亲戚朋友都借遍了……”男人的语气像头顶那片灰暗的天色，沉重而压抑。

“儿子的手术不能再拖了，他才刚满十七岁啊。”女人绵长的叹气声伴随着枝头的枯叶，瑟瑟飘落。

“怎么办啊？”男人几乎要哭出声来，回应他的，只有几声孤独的鸟鸣。 

然后是沉默，无尽的沉默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，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，像两尊孤独的塑像。这片沉默如同一股无声的水流，慢慢流进嘉柔的内心，渗透了每个毛孔，她的心里一片潮湿。她的儿子也刚满十七岁，和这对男女的儿子同龄，她儿子阳光帅气，充满活力，嘉柔和丈夫恨不得将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儿子。而这对男女的儿子，却承受着病痛的折磨，如果凑不齐手术费，他们的儿子就无法及时手术，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。嘉柔的心再也无法平静，泛起同情和怜悯的涟漪。

嘉柔的手不由自主摸了摸鼓起的手提袋，里面刚好有两万块现金。月初，她签了一个大单，上周，老板当着公司所有同事的面，给她封了一个两万块的现金红包，令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。最近，她看中了一款品牌包，本来，她打算看完下属后就直奔商场，用这个大红包将那只包拿下，以犒赏自己这些日子的辛劳。每次，只要她拿下一个大单，就会奖赏自己一个名牌包，这样，她工作起来会更有动力。多年下来，她家的衣帽间已经堆满了各种包，它们全是她职场征战多年的战利品，看着它们，她会得到极大的满足感。

此刻，她买包的欲望突然消减了许多。其实，少一个包也不会怎样？两万块，可以让她多个包，也能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。或许，用这笔钱帮助他人，远比买个包更有意义。想到这里，嘉柔从手提袋里取出两万块钱，径直走到那对男女面前：“我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了，这里刚好两万块钱，希望能帮到你们的孩子。”两人错愕地看着她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。

嘉柔把钱放到男人手上。男人握着那沓钱，瘦削的脸上溢满感激之情，那一粒粒漆黑的晒斑仿佛是生活的笔墨在他脸上刻下的沧桑印痕。“请问你叫什么名字？我们给你写借条，等我们有钱了，一定还给你。”

女人看着男人手里的钱，干花一样枯萎的脸色瞬间绽放出一丝光彩。女人急忙打开手里的布包，翻找纸和笔写借条。

嘉柔按住女人的手，“把钱收好，赶紧去救孩子吧！”说完，她快步离开了。

回去的路上，她开着车，想象的画面像电影在她脑海里放映起来：那对男女上缴了手术费，他们的儿子进行了手术，手术很成功，他们的儿子很快康复出院，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着。想着想着，她的心里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儿，将她的身心全部填满。

时光飞驰向前，转眼到了两年后。

暑假，嘉柔一家三口驾车前往附近的乡村游玩。车子驶入一个村庄，一条小河玉带般飘向远方，金黄的稻田像一块块亮闪闪的黄宝石镶嵌于河畔。他们被眼前的美景吸引，停车下来，像欢快的鸟儿飞入大自然的画卷中。

嘉柔走近稻田旁，摆出各种姿势和动作，让丈夫给他拍照。儿子脱下鞋子，蹚进清亮的河水里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儿子的一阵尖叫划破宁静的乡野。原来，儿子踩到石头上的青苔，脚下一滑，被湍急的河水冲进深水处，在水中挣扎扑腾着。嘉柔和丈夫慌了神，他们一家三口都不会游泳。“救命！”嘉柔和丈夫高声呼救。

不远处的稻田里，有两个人正躬身收割稻子。听见声响，一个人影像灵动的野兔飞奔过来，一跃跳入河中，水蛇般划过水面，光速游到儿子身边，托起他的身体，奋力向河岸边游过来。

儿子被那人救上岸边，惊魂未定。那人喘着粗气拍拍儿子的肩膀，说：“没事了，虚惊一场！”这时，嘉柔才看清那人，是个年轻男孩，一张黝黑的脸闪耀着青春的光芒。“谢谢你救了我儿子！”嘉柔和丈夫不停道谢。“小事一桩，不值一提！”男孩洒脱地笑着，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。

这时，一个男人走过来，关切地问道：“没事吧！”男孩得意洋尖地朝男人挤挤眼：“老爸，没事儿，我的游泳技术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？” 

嘉柔望向男人，男人也朝她看来。四目相对，两人都呆住了。男人脸上，点点漆黑的晒斑在阳光下像珍珠一样，熠熠生辉。

“是你！”男人和嘉柔不约而同叫道，两人都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