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玉

“将军赶路，哪有空追兔子？”这话初听时，脑海里便不由得勾勒出一幅画面：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，策马疾行于乡野。路旁的草丛里，有毛茸茸的野兔倏忽而过，带着一丝诱人的闲趣。可那将军呢？只是心无旁骛，一往无前。

这原是一层意思。

后来，年岁渐长，再品这话，才恍然觉出那“兔子”的意味深长。它何尝单指那些逸乐消遣的闲事？它更是指路途中那些恼人的牵绊乃至旁人掷来的冷眼与嘲弄。

这些，相信多数人亲历过，只是很多人不曾细思，未发觉那些障碍和诱惑，就是“兔子”。而我，我是在人海里真真切切地见识过的。

那时我在一家科技公司里上班，周遭多是聪明人，空气中终日浮动着代码、算法与商业模式的焦香。人群中却有那样一位，算得上是个“异数”。他平日话不多，甚至有些沉闷，可你总能感觉到他内里蕴着一股劲，一股沉甸甸的、向内收束的力。

记得有一年秋深，公司费了大力气拿下了一个新项目，像个刚出炉的金饽饽，惹得多少人暗中觊觎。他便站出来，要当这个项目的主管。旁人还在观望、权衡、拉拢关系，他却默不作声，将自己关在书房里，用了整整五个晚上，写出了一本厚墩墩的、详尽无比的工作计划书。那不只是计划，那更像一幅工笔绘就的作战地图，每一处关隘，每一队人马，乃至粮草辎重的调度，都标得清清楚楚。

真正的难关，在后面。因为，负责引入这项目的老总，是公司里出了名的脾气冷硬难说话的老铁。他捧着那本心血之作去求见，果不其然，第一次谈话，便碰了一鼻子灰。那位老总只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，脸便沉了下来，话语像冰雹似的砸下来：“这么重要的项目，我怎么能交给一个我不了解的人呢？”这话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，带着十足的不信任与轻慢。

若换了个心高气傲的，受了这般当面折辱，只怕要么面红耳赤地争辩，要么心灰意冷地退缩了。可他呢，竟丝毫不生气，脸上也没有半分愠色。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，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着，然后开口，声音平和得不像话：“老总，您不了解我，我现在就先介绍一下我。”于是，他便从自己的履历说起，说对这个项目的独到认识，再说到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构想。老总几次不耐烦地打断他，话语尖利，他只是努力地陪着笑脸——那笑或许有些生硬，有些笨拙，但没有一点虚伪，只有一片赤诚的、想要把事情说清楚的急切。最后，他郑重地递上那本计划书。

后来如何？他的韧性，他的不放弃，他那份沉甸甸的计划书，终究是打动了那块“老铁”。他如愿坐上了项目总负责人的位置，将一腔抱负，化作实实在在的业绩。至于中间所受的那些白眼、那些冷语，对于他来说，仿佛只是赶路时鞋底沾上的几粒尘埃——事情既已达成，目的既已达到，掸一掸，也便掉了。“其他的，算什么呢？”他后来偶尔提及，也只是这样淡淡一句。

是啊，算什么呢？人生这条路，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。这一路上，确有清风明月，杨柳依依，但也从不缺恼人的藤蔓牵衣，刺人的荆棘拦路。更有那许多的“兔子”，以各种可爱的、可厌的形貌跳出来，诱惑你，恐吓你，试图将你引离既定的方向。你若逐一去追，去斗，去纠缠，且不说追不追得到，只怕早已精疲力尽，忘了原本要去的远方，蹉跎了赶路的最好时辰。

所以，若你心中真有一座想去的城，一个想抵的岸，那便学学那位将军吧。系紧你的鞋带，看清前方的路，然后，迈开步去。路旁的喧嚷，由他喧嚷；无谓的挑衅，由他挑衅。你只需知道，你是在“赶路”的人。